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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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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6 章

禦街南段太多人鬧事,商時序便和裴驚辭回了裴府。

裴驚辭步伐穩健,緊牽著她的手走在前頭,手掌繭子粗糲,溫熱,一直回去了他們的院子,期間都沒有松過一絲。

商時序想扯回手,發現扯不動。

“裴驚辭,可以放開了。”

她發了話,裴驚辭這才松開手。

兩個還沒說上話,主屋裏來的婢女傳話讓裴驚辭過去。

檐牙下的凝水落於墻邊水滴穿的泥洞裏,晚秋涼風吹過,木門前的小樹上最後一片枯葉打旋飛落,屋外寂落,屋裏更甚,死沈的氣氛似乎壓在每個人的肩頭。

東屋專門用來商談裴家要事,一般是比在祠堂罰跪輕一點不好的事,裴驚辭自幼時拉下功課不學,跑去習武都沒被傳入這屋受談。

裴老爺子道:“長輩們都商量了,也替你做了決定,你既無法孕育子嗣,便讓時序與你和離,放她出去另外高嫁,別耽誤了她,之後你再納誰作妻妾,我們不作反對。”

“她若想擁有兒女,我可以和離。”裴驚辭說,“可我為何還需再納妻妾?”

先前他傳出無法擁有子嗣時,家裏人對商時序的態度可不是這樣,甚至怕她跑了,什麽珍品佳肴會額外留給商時序。

家中長輩緘默不語,裴驚辭道:“是她近日因公開招女工,而使得大玄朝都城罵得沸沸揚揚的緣故?”

裴永均:“逆子大膽,誰讓你猜忌長輩們?跪下。”

裴驚辭從椅子上起身,走兩步,雙膝下跪。

裴老爺子道:“她此舉,已有礙於裴府的名聲了,你去外面聽聽,世人說裴府什麽?說你們兩個,一個道德節操盡毀的女兒嫁了一個混世魔王,說裴府沒家教,管教出了逆世的子孫後代,要遭神農氏神靈怪罪的!”

裴永鈞道:“明日你便寫下和離書,不得商量。”

裴驚辭道:“您老還是當沒我這個不孝子吧……”

話未說完,他面前摔來一盞茶,茶水隨碎片流一地。

另一邊,商時序也被裴家女眷傳去談話,仍是以姜婉玲為主。

姜婉玲溫柔地拍了拍她的手,笑道:“這女人不必太過辛苦,媳兒啊,今日叫你來,是想勸你閑下.身,別再去經商了,咱女人還是以家裏的長短為主,你若閑不住,你便與我學管家裏的賬,將來你接手了也順手。”

商時序道:“伯母明說何事吧。”

姜婉玲:“家裏人對你出門從商之事無所意見,但你近日是不是鬧了什麽事?那事頗有爭議,家裏人要你停下來,好好在家享清福,別做那些事了。”

商時序:“長輩們的好心建議,媳兒領了,可若時序不願意放棄呢?”

姜婉玲放開她的手,轉身坐回椅子上,收斂笑容,“那只能讓你與小辭和離了。”

商時序:“我得問他願不願意。”

姜婉玲對她也是喜歡得緊,多提醒幾句:“同為女人,我也知道你什麽想法,可你太過於天真了,這世道風氣哪有這麽容易改變的,你想她們自己養活自己,可有多少人會願意?還會談自己夫家對自己多好,你何必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。”

商時序:“讓伯母多慮,但時序非得改變她們的決定,也非想插入她們的因果,不勸,不指路,只是讓有心的人多條選擇,但她選不選與我無關。”

其實,看到類齊廚娘的女子,她便想到在夢境中,前世的她被柳南絮一家困於深宅大院,如同被砍斷了四肢,折斷了自由的翼翅。

醒來,她就無法對想逃離深宅的女子視而不見,但這僅僅是她前進步伐中,留意路邊的野花不受踩傷的慈念。

她自認絕非善類,卻也惡得不徹底。

不然也不好讓柳南絮活到現在威脅她。

姜婉玲點點頭,“是不錯的想法,但你不願意棄商,想我多喜歡你當我侄媳,都與你無緣了,明日你便與小辭和離吧。”

她聲音很輕,卻也不可拒絕。

商時序於和離無所謂,但當初她和裴驚辭是假結親,於是道:“時序還得再問問夫君的意願。”

周丹禾出聲道:“他們之間的事,便讓這夫妻倆自己做主吧。”

商時序的婆婆開口,姜婉玲便不提了。

“我和離是不可能和離的。”

商時序要回去自己的院子,忽而在路過的庭院,聽到假山石路邊的談聲。

是裴驚辭的聲音。

“何況,她僅僅只是想讓其他不想依附男人過活的女子有一條出路而已,又不是起義,推翻了大玄朝,反而我一向被詬罵的對象,竟變成了可憐的人,我不懂你們怎麽定義的。”

“兄啊,我以前覺得你玩世不恭,十分不入眼,如今我想你是孩子心態,辯不得人心險惡,她們有一,就有二,她們今日敢逆夫,明白便可抗父,她們現在小商小販,奔走當差,往後朝廷為官,覬覦皇位,越給她們權利,越無法無天。”

裴驚辭:“……有何不可?咱這人世上就男和女,為何非得如此仇視,我想她這平權的想法挺好。”

裴驚詩:“她們拿捏的權利還不夠多?”

裴驚辭:“我這些年只顧自己貪圖安逸,倒想不出她們有何方面的權利了,你且說說,讓我也聽聽。”

“你們夫妻倆真的很不正常,老和世間規定逆著來。”裴驚詩說不出來,怪道,“你果然和她待多了,受她影響,我就說,你小時候粘她粘那麽緊,肯定和她學一路去。”,他一拍大手定板,“結果吧,你真被她影響了。”

裴驚辭:“別,我夫人救苦救難,我是想全世間的人為什麽還不滅絕。”

裴驚詩哈哈笑,捶他一拳:“你無法有子嗣才這樣想,也就只有你這樣只會吃喝玩樂孩子心性的人覺得她哪哪都好。”

堂弟裴驚詩雖與他想法不同,卻也是能接受千萬種想法的人,裴驚辭所以才認真對他道:“世間被分為三六九等,我們都是權貴一方不必我多說,她沒有因為比其他庶民的女兒多些自由、地位而沾沾自喜,還去為這些與她無關的人施以援手,我便覺得她特單純善良。”

裴驚詩見他難得肅然,嘆了半天,才道:“我不懂,可能你情人眼裏出西施。”

他們從假山石裏的小徑拐出來,與商時序直直對視上。

兩方有一時沈默。

裴驚詩:“嫂嫂好。”

商時序應了聲,先開了口對裴驚辭道:“裴驚辭,跟我先回去,有事談。”

裴驚辭知道要談什麽。

進他們的院子第一步,商時序走到八角亭裏坐,道:“你真不考慮和離?”

她都不必問他和不和離,第一句雖反問他先,卻肯定了他不會和離。

其中隱含的信任讓他忍不住勾起嘴角,無論當假夫妻還是真夫妻,他知道商時序這般先反問他,回答會是與他繼續下去,無需他費心思說,她相信他一定會堅定站在她這邊。

可他就是想從她嘴裏聽,她不願與自己和離。

有時候自個真欠吧。

他心裏繃得緊緊的,後故作自然,目光灼灼緊盯著她道:

“看你啊,你知道我這人就常被人說大逆不道,別人不讓我幹我偏要幹,別人說不對的我偏覺得對,這樣做我便覺得心情愉悅,你給不給我樂的機會?”

商時序朝他看,他肆意斜靠坐在八角亭的長長的欄椅上,雙眸璨璨如星。身上的黑衣色調沈重,也掩蓋不住其朝朝驚鴻的少年氣。

兩人都心知肚明對方的決定。

可是……

見她如此篤定,也不怎的,她便想故意道:

“記得這個香囊嗎?”

她拿出一袋繡有“安神”的荷綠色香袋,“裴驚辭,你還記得這個香袋嗎?我初次收到這香袋時,書童告訴我,這香袋裝有重鎮安神類的朱砂、磁石、龍骨、琥珀,其中丁香,蘭花,都是采清晨初見朝陽的雛苞曬幹取最佳,對安神助眠極好。”

她一字不落重覆那日書童的話。

這是他最後一次借柳南絮的命運送的香袋。

也是她有意逗他,偏說自己即使是嫁,也會嫁給做這個香袋的人。那是裴驚辭還背過身偷笑。

她如今拿來說,裴驚辭這邊,聽是她至此都不知道香囊是他送的,反而是柳南絮送的。

加之這時候長輩們逼他們和離,裴驚辭當場沈下了臉。

他左胸堂驟然心律猛跳,逼得他幾乎要喘不過來氣。

意思是,不給他機會?

要去找她曾經的情郎柳南絮?

裴驚辭心裏滋生了一些委屈。

那為何之前還跟他說,給他權利去回懟柳南絮?

拿他當玩笑的嗎?

他喉嚨像生了銹,想問卻出不了聲。

有什麽資格呢,就算商時序此刻和離,他也不能去阻攔。在兩人之間,他甘願做退而次之那個,終於盼來她的首肯,卻是燦爛的夢境一場?

“我問你,還記得嗎?”商時序逼問他。

視線內,裴驚辭依然懶懶的姿勢斜靠在欄椅,然而面上恍惚,搭在桿上的手指倏然收緊又放開,微微發抖。

裴驚辭:“記得。”

商時序:“那還記得,我說我既然嫁人,也會嫁給做這香袋的人的話?”

裴驚辭心境徹底天翻地覆,香袋是他做的沒錯,可關鍵她並不知道。

“記得。所以?”聲線冷僵。

商時序看他一副接受最後打入冷宮的神情,輕聲道:“所以不是你做的香袋嗎?怎麽還問我願不願意給你機會呢?一開始,你不知道了嗎?”

裴驚辭莞爾微怔。

隨後憋悶的心情一下豁然開朗。

“商時序,你這人怎麽老這樣討人厭!”他面上迅速浮現粉色,像氣呼呼地別過來背對商時序,卻忘了他的耳朵尖,也是通紅無比的。

好像不太討厭,更似喜歡得緊。

是夜。

裴驚辭洗完澡急急跑去房裏看,她正算食鋪裏的賬本。

這月天和商行要納關市稅為三千五十萬兩白銀,僅此於大玄朝第一富商所納稅額。

意味著,哪怕文人依然在罵,影響的只是天和商行的半分。

這更加讓商時序堅定自己的決心。

底層龐大的勞動百姓,其能創造的價值不比富貴人家的弱。消費是少,可一旦量起,根本不可估量。

商時序起身去拿來大玄朝的全國輿圖,其上面清楚載有山川、城鎮、四方地物。她用筆畫分了幾個區域,分別標註順序。

其下一目標,她不光要大玄朝的百姓認可她的商號。

更要一步一步地,讓全大玄朝包括各地鄉鎮,甚至犄角旮旯的百姓都聞到他的商行時,皆習以為慣。

至於現在玄都城裏的罵聲,她沒了在意過。

誰都不能審判她。

連她自己也不可以。

商時序把輿圖上的九州按當地百姓生活習慣劃分,如今天和商行在玄都城熱起來,能預想到席卷整個大玄朝州縣的場景。

裴驚辭忽道:“你是要動身去霖洲嗎?”

霖洲,居於國中,不近邊境,因戰事少而少有駐軍紮地,乃是皇都下最不重要的戰事藩地,他見她列為一位,便隨口一猜。

真給他猜對了。

商時序點頭。

玄都既為大玄朝的皇都,她推廣其灌溉水土的農物必會被盯上,農業水利,這關乎大玄朝的江山社稷,別說長公主,其他皇子應該會虎視眈眈。到時候人多眼雜,為得到她手頭的龍尾車,陷害她也不一定。而霖洲乃是魚米之鄉,離玄都不遠不近,其龍尾車對糧田的作用最大化。從這裏推廣,更合適不過了。

裴驚辭問:“你何時動身?”

商時序道:“新年元旦過後。”

霖洲路途遙遠,她想陪她爹娘過完年再去。

她答完,裴驚辭忽而臉色古怪。

睡時,他擅自抓緊了她的手指睡。商時序倒是很詫異。

不過曾答應他給他牽手,她也就沒抽回來手。

當然,期間她覺得熱偷偷拉回來過,但不到半息,裴驚辭便懵了眼醒來,繼續摟她的手睡。

“熱。”商時序簡言意駭道。

裴驚辭松開了她手掌,轉而只抓她的一縷發絲。

隨他了。

第二日,辰時中,禦街南段。

商時序剛下馬車,街上的行人便開始指手畫腳,其中衣著華麗的兩書生最甚。

“就是她,裴家的長媳,我以為裴大將軍眼光不會差,沒想到沒好到哪兒去,你評評她說的,女子可當為自己活,不就是教人像她整日拋頭露面,不顧家事,也不顧家裏的老人孩子,更不顧自己夫君的臉面,這給我我都不敢要。”

“她夫君不能生又遇上了她,真是不幸中倒了八輩子黴。”

“她之前還什麽玄都城第一閨秀呢,真白給她名聲賺的…我呸…”

齊廚娘在天和食鋪門口,忿忿不平叉腰對罵道:“還做不做事了?家裏人死了閑得慌不用管事是嗎?”

“潑婦,你罵什麽罵,你啊啊你幹什麽……”慘叫聲突兀地響起。

商時序回頭,看見裴驚辭輕而易舉地抓著兩個書生的衣領往地上一拋,那兩個書生在空中飛了一個誇張的弧度,重重摔在地上疼得不能動彈。

他們緩了許久,裴驚辭走過去將腳踩在遇要起身的其中一個的頸背上,一壓,塵土飛揚,臉狼狽磕到地上。

“裴驚辭,你他媽打我們幹嘛?你別以為你有裴將軍當靠山,我們便乖乖任由你打,我們底氣可比你足,你他媽快把腳從我身上拿開,不然要你好看!”

裴驚辭往下一碾,嚇人的慘痛聲應起。路上行人倒喝一口涼氣。

裴驚辭:“你不是家裏人死了閑得慌嗎?一個孤兒有什麽靠山的底氣?你全家屍骸堆積起來的靠山?”

腳底下氣急敗壞,氣得哽住話,“你、你!”

見商時序走來,他落在身側的手握拳,打算她讓他放過這兩人,便先揍一頓再說。

有先前煤炭翻車為前例,路人都以為她會溫聲讓裴驚辭讓開腳。

誰料,商時序一字一句淡聲道:“把他的嘴,往地上磨爛。”

什麽毒婦人心?先前的嬌柔果然是裝的!

被裴驚辭腳踩的兩人隨即嚇暈了過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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